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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夜里的风很大,没有关好的门窗被刮得嘁哩吧啦乱响,干瘦的树枝一忽儿吱吱叫,一忽儿咔嚓几声,偶也听到乌鸦的夜啼声,听声音的嚎啕和凄鸣,应该是家巢被风掀翻在树下了,不然,不会有这样的声响。
椅子街的人家大多睡得很死性,雪落无声,且不大,到了天明,早起的人才知道夜里落雪了,阴暗的旮旯里隐约可以看到零星的雪聚集一起。
这天的夜是漆黑的,是寒冷的,对于梁家是凄惨悲凉的夜。昨天梁家吵了一场架,语言的辛辣和不解,让每个在场的人肚子里都憋了一团火。吵架结束,大家嘴上不说,脸上都阴云密布,火药的味道依然很足。天擦黑,离家近的回家去了,椅子街3号只有梁阔江和梁阔水陪伴父母。梁树辕两口睡在东厢房,梁阔江和梁阔水哥妹俩睡在堂屋里。吵归吵,亲情还是在的,又不是阶级敌人,又没有刻骨仇恨,怎么把父母撂下不管呢。子时,父亲要大解,需要人帮助翻身,母亲叫梁阔水起床给父亲翻身。梁阔水把父亲伺候好后,母亲说:“水,我想和你说说话。”梁阔水说:“娘,好,你想说啥就说啥吧。”母亲说:
“水,你们兄妹七个,数你最懂得事,我和你大都清楚,谁喂的狗,咬人不咬人心里清楚。早年接你大的班,本想让你哥接,你大说,你大哥学习好,一定考上大学,你二哥你也清楚,上不了台面,只好让你大姐接班,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你哥没有考上大学,回家做了农民,东跑西颠地吃了不少苦,最后把怨言撒在你大身上,说让闺女接班,不让儿子接班,你嫂子说,看不起儿子,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手心手背都是肉,十指连心,咬哪个都痛,哪个过不好,大和娘心里都难受,宁愿我和你大受苦受累,也不愿意你们几个受苦受累。
“水,你是个懂事理的孩子,要说恁兄妹几个都不是赖人,你大有病了,不能动了,要是我能照顾你大,我不会连累你们几个的,你们都不容易,都有一家人,我和你大心里都明白着哩,可我也不中用了,自己一人给你大端碗饭,洗洗衣服还中,穿衣下床用轮椅推着去外面看看,我不中了。你二哥没有成家,我和你大心理都不干净,这是我最大的心病,我和你大不在了,你二哥年纪大了,要是有个小病大灾的,谁伺候他呢,人连爹娘都不愿意服持,别说侄子外甥了。白天的事你也看见了,说到底,都有事干,伺候你大就是他几个的累赘,又不能看着你大活活受死,椅子街的眼都看着哩。你大哥和你大嫂一会半会也不会回心转意,心理的烦都积攒多年了,说不好听的,就等着我和你大这一天的。要说你哥你大嫂都是高中生,有学问,谁知道还不如人家没有学问的人哩。
“水,你是个董事、知道父母不易的孩子,家里开着诊所,一大摊子事,平时我和你大有小病小灾都是你丢下家里事,来照料我和你大,这我和你大不傻,都知道。你大没得病时,就和我说好了,咱家有个宝贝,你大说,把这个宝贝给你,谁也不给,算是对你的补偿。
“还有,对我和你大付出最多就是你,等我和你大都不在了,你二哥没有成家,也没有后人,你大说,这片老宅给你,反正在你大哥大嫂跟前也落不好了,看啥时候合适,把这事挑明,或者立个遗嘱,找个公证人,其他的人你大也不想给。白天你也和他几个吵,都是他几个数落你,你感觉委屈,才争辩的。我都看在眼里了,父母是会一碗水端平的。”
梁母一口气说了这些,梁阔水对母亲说:
“娘,你说的我都懂,大哥小时候是很好的人,不知道现在怎么变成这样的人了,是不是嫂子在后边捣鼓的?”
“不要这样说,”梁母说,“是我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孩子。”
“不知道大哥怎么变成这样的人了?要说穷,大哥家也不是穷得揭不开锅,”梁阔水接着说,“小时候,大哥很和善,有吃的也不是都吃独食,也想着俺几个,现在怎么这样的德行。听二哥说,大住院时,他说在家隔离,不去医院探望,情有可原。隔离结束,到医院,去医院门口吃碗面条、稀饭包子都给你要钱。现在的大哥,在我心里只有两个字——自私。我见过自私的,没见过这样自私的,把钱看作比亲情还高的东西,为了爹娘,吃碗饭,也让爹娘打钱,太过分了,我打心眼里看不起他。男子汉大丈夫,心理一团漆黑,怎么在社会上混了。怪不得做啥啥不成,弄啥啥赔钱,根本原因就是不会处理身边的事情,总是把自己不成功的因素归咎别人,都五六十岁了,以后也不会有大的成就了。”
“嗨,”梁母叹气道,“人,量小不中,不能原谅人也不中。”
“大哥和大嫂就记住接班了,就他那脾性和为人的方式,就是让他接班,也不会当个一官半职的。我有个同学,和咱家情况一样,为了接替母亲的班,闹了很久,结果接了母亲的班,没有二年得个白血病死了。”梁阔水有点气不顺,接着又说,“这啊、那啊,都是假的,自己的命是真的,生就吃苦受累的命,给个皇帝也受不住。”
“水,别这样说你哥,”梁母低沉地说,“这样说你哥,我听了心里不得劲。你大哥是我第一个孩子,所有的心血都在他身上,他在不好,也是我的孩子。”
“是你的孩子不假,他可没有这样想。他要是这样想,心里一定有爱心,现在他两口完全被金钱卡住了,只认钱,啥也不认。”梁阔水接着说,“娘,刚才你说咱家有个宝贝,可不能让哥嫂知道,要是他俩知道了,会说你和大不只这一件,要是闹起来,更不好收场。宝贝我也不要,你和大先收好,这个宝贝给谁,等等再说吧。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说家里宝贝的事情。至于这片老宅,我也不要,我若是要了,我一辈子也不得安生,哥嫂可不拼死我。我也不缺房子住,又是出门子的闺女,别拿着没事找事,给孩子找麻烦。我的建议还是给大哥好,给谁都不合适,出门子闺女,娘家有哥,要娘家的房子,会带来麻烦。按老辈人的风俗也不应该这样做。给二哥,早晚也是大哥家的,何苦呢。”
“水,你说得对,娘听你的。宝贝和房子的事先搁一搁,以后再说吧。眼下就是你大的事,你看怎么着最好?”梁母说,“你二哥憨,四妹怔,三妹忙,大姐也有很多事,娘想听听你的想法。”
“娘,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和大不管的。”梁阔水看着娘说,“明天,俺几个在合计合计,我不会和他几个吵架惹你生气的,你放心吧。”
梁母听了二闺女的话,心理亮堂多了。
“你本有个远门堂叔,叫三,比你爹小十多岁,对你爹最好,要是他还活着,事情应该好办一些。”梁母无不惋惜地说,“你睡觉吧,水,有事我喊你,人一夜起几回就睡不好了,快去睡吧。”
夜是干冷的,尽管有零星雪花飘落。雪花落在地上就像柳絮落在地上一样,和大地融不到一起,迅速被风卷走,悠悠荡荡去了排水渠结成冰,荡荡悠悠去了阴郁的旮旯再也不愿在寒风里抛头露面了。
雪飘得可有可无,不仰脸也感觉不到雪花的存在。
冰冷冷的大地,有幽灵般的雪絮滚动。确切地说,雪飘到五更时分,仙女扎住口袋,长啸的西北风也停止吟哦。一转身的功夫就风息雪无,漫天的星辰镶嵌在蔚蓝的天幕上。
梁阔江夜里睡得好,残月隐退,旭日的霞光刚在东方的天际显现,让清辉的天边出现一片扇形的红晕。梁阔江被一泡宿便憋醒,没有顾得洗脸漱口,提着裤子就往茅房里跑。他刚进入厕所,吓的“啊”了一声。这声“啊”的强度不次于夜间乌鸦的叫声,就连起得更早的站在椅子街南头空地上的人都听过到梁阔江的大叫声。人们静心细听,紧接着又是一声叫喊:
“快来人啊,我娘不粘了——”
椅子街南头聚拢很多人,梁阔江的声音实在大,加上清晨的椅子街特别空旷和清净,喧嚣还没有开始,更显得梁阔江的声音宏大和哀鸣。闲聊的人听到声音来自椅子街3号,就急急向梁家奔去。梁阔水也凌乱着头发从堂屋里出来,大声地问二哥:“怎么了?怎么了?出啥事了?”
梁母从茅房里抬出来,放在堂屋的木床上,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有人拨打120急救电话,有人说,不用忙活了,人都凉了,打也没用;有人说,还是让医生来看看,医生的水平要比咱高得多;有人说,梁母的闺女梁阔水就在这,也是医生,有救没救,她也知道;有人说,她是医生不假,就是乡下一名小医生,也没有到大城市的三甲医院进修学习过,会个啥,也是蚂蚁尿尿——湿不深;别管湿多深,总比咱几个湿得深。
乌拉——乌拉——,急救车到了椅子街3号,下来两个穿急救服的人,到了梁家,给梁母摸摸颈动脉,看了看眼,很平静地对周围的人说:“不粘了,瞳孔都大了,料理后事吧。”
这回梁母真的不粘了——死在茅房里,连裤子就没顾得提上,匆匆地走了。走得那样的不情愿,走得那样的急遽,走得那样的让人惊悚。母亲的离世,子女很快来到椅子街的家。
先死为大,入土为安,先安葬母亲是当务之急。
母亲的死让椅子街3号的子女们消停了很多,为了安葬母亲,他们没有争吵,没有怨恨谁,人死不能复生,说什么话也不能救活母亲的命。按照当地风俗,子女们请来阴宅先生,在排水渠的南边的野地里选了一片风水地。母亲的丧失办得有条不紊,不折不扣,规规矩矩,一字一板,没有丝毫的马虎和环节的纰漏。
梁母瘗于黄土下,安息了。这天夜里又下起一场雪,这场雪要比梁母去世那夜的雪大了许多。
雪下得还没有覆盖禾苗就停了,但没有太阳,灰蒙蒙的天气,阴沉沉的村庄,冰冷冷的排水渠,冷飕飕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剥着眼前的一切。梁家的父亲还在东厢房里躺着,从他昏花的眼角流下混浊的老泪,可以知晓他明白老伴已经走了,具体梁树辕心里想的啥,或许有人知道,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离去的自然离去,活着的自然有活着的任务和意义。梁母在,梁父内心还有安全感,子女还有靠山或起到帮手的作用,即便照顾父亲的起居,也要轻松点。梁母不在了,父亲的生活要完全落在孩子们的肩上,哪怕送到养老院,子女也脱不了干系。
梁树辕该谁来照顾,真是难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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